暮春天气晴好的一个清晨,带着尘世的郁结独自去了佛山南海区和顺的汤南古村。
村口,一棵大古榕树向我张开巨臂表示热烈的欢迎。榕树枝叶茂盛,春天的气息依旧浓郁。时间还早,行人稀少,村庄静谧安详,有句话从脑际掠过:“一个人必是祖先的使者,一座村庄必是时间的遗迹。”于是可以想象在并不大的古代村庄,可以触摸到的是一张黄色土地的脸,灰尘遮蔽,榕树般粗粝坚忍不拔。放眼四望,村庄的路并不长,却已经走了近千年,从荒野到繁盛,从远古一直走到我们身上。
根据历史资料考究,汤南村开村于宋代,清代道光年间(1846年)重建,至今有一千多年的历史。传说在宋代,原籍河南开封府的汤贵公到广东雄州为官,有次与朋友外出游岭南时,在南海苏山坊胭脂塘处遇到一大蛇挡道。当晚,汤贵公做了一个梦,于是决定在胭脂塘附近开土立宇奉神并安居下来,汤南村便由此而来。
村庄被一小河涌分隔成两岸。河水安静地流淌,彼岸杨柳依依,此岸古龙眼树青绿,花开密匝。小河涌与那些整天奔流不息,壮阔浩渺的长江黄河相比,它是何等的渺小啊。但滋润万物的乃是水,它应该是水乡汤南人鲜活的生命源头。这千百年间它经过多少容忍与曲折才有今天的平静?
我决定先参观古屋建筑群。从村民办红白喜事必到祭祀之地汤氏宗祠,再到民居兴仁里、桂兰里、福星里……而每隔一条巷子即有一间书塾安插其中,乐堂私塾、师五家塾、万平书舍……最后是炮楼。硬山顶镬耳式封火山墙、大石板墙裙。推开一道虚掩的书舍,探头细看,仿佛能听到阵阵朗朗读书声: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……文风正盛,明朝八世祖汤恩礼官将仕郎、九世祖汤举公赠正仪大夫、十世祖汤康显大理寺正卿等这些饱读诗书的大师们正破门而出;推开一间房舍,有柴灶,有天井。灶头布满灰尘,天井有水缸,浑然结实的形体,古老瓷亮。水缸内底油青的苔藓是时光的容颜。一个漂亮村妇生一灶烟火后扯开嗓子,仔呀,回家吃饭啰…… 偶尔抬头看屋顶,一只鸟儿刚好停留青苔斑斑的瓦顶,薄薄的阳光铺着,发出历史诡异的青光,才骤觉人去楼空,剩下一个迷失却有理想的的中年妇女——“向有知的地方埋藏,向无知的地方生长,无语的鸟巢只是飞翔的留宿。”入一巷子行走,庭院深深,树影婆裟。一间房屋的门前一棵叫不出名的树下,树叶斑斓地落了薄薄的一层,轻俯身捡起一把叶子,轻轻一捏,没有想象中的枯脆。阳光直射,一阵微风吹过,树叶如蝴蝶抖动翅膀飘落到地面,有着别样的轻盈和灵动。这都是阳光的恩惠吗?情不自禁地仰头看天空。阳光正好温柔地扑面而来,天空蓝得通透,白云游得飘逸。而我,在这无边无际的阳光中又是谁呢?或者我也是一片轻飘落地不久便化作泥料的叶子。当阳光慢慢强烈,它便穿透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,没一处杂沓,没一寸阴影。通体透明,尘世在此岸,喧嚣在彼岸,宁静安详。
巷子转悠出来继续前行,看一眼炮楼,断墙,破败。转过弯,即到了彼岸。田野风光。红的花,绿的草。穿越田野小径,回到岸边,一只水鸟轻轻掠过河面,浮于河中心有一小片残荷竟然也像有了温度,看着也美。河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渐渐丰盈明亮起来,视线清逸悠远开阔。
时近中午,村庄热闹起来,人声鼎沸,游人长枪短炮。我跟着前面一个正在徒步的老伯伯快步走,甩动双臂,像追赶太阳一般。手臂一上一下,一扑一扑的,感觉自己长了蝴蝶的翅膀,在暮春的阳光下自由地飞翔。
老伯越走越快,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”,他脚下一定走过无数的千里路,至少以后还能走许多。他看上去那么强壮。而我自己人到中年,是否因小小烦恼而停下脚步。此时的阳光已经铺满小径,我再次摆动双臂前行。
回途时,再看古村,内心涌起了波涛——面对一座历史悠久的村庄,人的苦难不可能比一堵断墙更深沉。如果说古村是时间的遗迹,得以保留,那么人是起重要作用的。人在村在,这么说,人亦是时间的遗迹,但寿命却没有古村长久。但因有季节的轮回,人类才得以繁衍生息。这么一想其实人生没什么可郁结的。
(作者是佛山市作协会员)